導讀： ..
江南的這個五月，常常煙雨霏霏。那還帶著絲絲涼意的風，總會和著細雨帶著花草的清香迎
面吹來，淡淡地拂過臉盤，有一種淺淺的涼。我不喜歡那樣的雨天，淅淅瀝瀝的，太漫長。
卻又喜歡在那樣的日子裡獨立簷下，看那雨忽而像一條條銀絲，忽而又像一串串晶瑩剔透的
珍珠從空中或緩或疾地飄飛而下，那時候的我是一坐雕像，思緒早已紛飛到九天雲外了。
“明天我們集體去看她！”收到簡訊了，只有這麼幾個字。可是就是這幾字，在這一瞬間，
已將生命中的那場疼痛，心底最深處的那道疤痕猛然杴開！還是雨天，我跑出去，習慣性地
站在簷下，任手機螢幕上靜靜地躺著的那幾個字隨著手機的省電模式黑了又亮，黑了又亮…
淚水已經開始氾濫了！
雨中，彷彿有一個瘦小的女孩緩緩地、緩緩地走來，一些記憶，就這樣毫無防備地紛湧而至
…裴裴這個名字，在我第一次看點名冊的時候就記住了，想象中那該是個漂亮、伶牙俐齒、
笑語嫣然的孩子。可見到裴裴時，我的心中確實有些失望，我無法將眼前這個面板黝黑的瘦
弱的女孩子和我想象中的裴裴相提並論，再看吧：她的發有些枯黃，她的眼神有些呆滯，即
便是在這樣的課堂上，她的心緒也有些飄忽——當我嚴厲地用目光看向她時，她怯怯地，明
顯一愣，然後回過神來，靜靜地聽。於是我的心中，裴裴與內向、憂鬱劃上了等號。若不是
那次出遊，我想我不會改變這個看法！
人間四月芳菲盡，踏著暮春的腳步，我們向三疊巖出發。一路上，孩子們興高采烈，彷彿剛
出籠的小鳥般在婉轉淺唱，我笑著，眼前那迎風吹拂的柳、繞著不知名的小花飛舞的蝶、一
行又一行散發出淡淡清香的茶樹、一大片一大片粉中有紫紫中帶綠的紫雲英——好一副美麗
的圖畫坐著，孩子們在我的面前盡情地奔跑。他們有的放風箏，有的捉迷藏，有的畫畫，玩
的不亦樂乎。可是，我看見遠處一個孤單的身影了，那是裴裴。她正蹲在一株小樹面前，靜
靜地看著。我走過去。一陣幽幽的芳香首先撲鼻而來，在那棵小樹上，我看到了一朵朵凝脂
般雪白的小花，是梔子花！裴裴正閉著眼深深地聞著，彷彿要將那些淡雅的香氣如數收入腹
中。這樣的一個鏡頭，我竟呆住了。
裴裴立刻意識到有人來了。她張開眼睛看到了我，臉驀地漲得通紅，直到看見我一臉的笑意
，才收起她那怯怯的目光，看看花又看看我，然後就馬上跑開了。
望望她的背影，我再一次俯下身來聞著那馥郁的清香，我想，也許我該和這個孩子談談了。
計劃中回校的時間到了，孩子們意猶未盡地停下了各自未完的遊戲，嘟著嘴鼓著腮開始排隊
。我轉身去拿隨身攜帶的小包，卻猛然發現我的包上靜靜地躺著兩朵梔子花。是裴裴？我立
刻看向她，這一次我看到了她那含笑的眼，於是我朝她點了點頭，笑笑，是感謝吧——她的
臉又立刻通紅，如一種羞澀的嫵媚。
“老師，你知道嗎？媽媽說梔子花表示喜悅！願你喜悅！”某一天，我在我的備課本里看見
了這樣幾個字，我淺淺一笑，好美麗的祝願，好善良的女孩。
如果我可以早點知道，我只是那樣點點頭而後笑笑，就是這樣一個輕微的動作，就可以讓裴
裴變得如此神采飛揚，那麼，我早那麼做了！
素華偏可喜，的的半臨池。疑為霜裹葉，復類雪封枝。日斜光隱見，風還影合離——就是因
為這樣的一朵小花吧，我發現那以後的裴裴，變得活潑，變得愛笑了，而學習，也開始突飛
猛進。
我看到了課堂上專心聽講、積極舉手、敢於發表己見的裴裴；看到了下課時笑語盈盈、活
蹦亂跳的裴裴；她的作業本上，多了紅勾勾，多了五角星；作文字上，開始有了流暢的語言
優美的句子……大家都驚異於裴裴的轉變，只有我，只是笑著，只是常常摘一兩朵梔子花插
在案上的小瓶子裡，讓那淡淡芳香輕輕飛揚。
快樂是時光總是在飛逝，那第一次見到的怯怯的女孩已經快要畢業了。我望著相依相伴一起
走了足足五年的孩子們，想到不久以後就再也不能如往常般地教與學、說與笑，沒來由地，
心裡微微一痛！
但我不能將這樣的傷感帶給孩子們，他們的腳下，有一條長長的路。於是我只是像先前一般
，若無其事。
裴裴立刻看出我的心事了，那天放學後，她熱情地留下來幫同學打掃，然後等大家走後，來
到了我的辦公室。
我正在批改作業，見裴裴進來，我依然笑笑。她在我面前站定，也笑著看我，然後雙手遞上
一個潔白的信封。我滿是疑惑，拆開，這是什麼呢——一張自制的明信片，封頁上，只淡淡
的幾筆就將一朵潔白的梔子花勾勒的栩栩如生，再開啟，卻是一些鮮活的花瓣，一瓣又一瓣
緊緊地靠成了一個心形，裡面，是簡短的幾個字：老師，我們永遠愛你！.
瞬間，我的眼眶開始溼潤，我無法說清這一刻的感覺，只是呆呆地看著那些花瓣，看著那
行字……好久之後，我才回過神來，不說謝謝，不說喜歡，只是像最初見到這個女孩子一
樣，點了點頭，笑笑！裴裴心領神會，轉身，邁著輕盈的腳步，離開。終於迎來了分開的
日子。當桌上一疊又一疊的作業本終於被一張張優異的成績報告單所代替，當校長站在主
席臺上發表著他的畢業感言，當孩子們在會議後熱烈地說著未來，我只站在陽臺的一隅，
握一杯茶，靜靜地看著，那些往事一幕又一幕，在我的眼前浮現……
一聲清脆的呼喚。我隨聲尋去，卻看見裴裴站在校園的一角，她正朝我揮手示意我過去
是什麼呢？順著裴裴的手勢，我居然看見了一株開滿花的樹，那是木槿花！看吧，那木
槿的潔白的花瓣層層疊疊，花蕊卻是一種淡淡的紅色，看它一朵又一朵緊緊挨著，擠滿了
一樹。我驚異地看著，我從來不知道我們的校園裡，還有這樣美麗的花，看著，是一種不
知名的感動。
老師，我去查過了，裴裴輕輕地說，木槿花表示的是堅韌，是永恆的美麗，老師，我也這
樣祝福你！
我又何嘗不知呢？木槿花朝開暮落，可每一次的凋謝都是為了下一次更絢爛地開放，就像
太陽不斷地落下又升起，就像春去秋來四季雖輪轉，卻也生生不息。我看著木槿花，看著
裴裴，這一次，我還是點了點頭，笑笑！裴裴也看著我，點了點頭，我們，相視而笑！
從此分離，接下來，是漫長的歲月……裴裴卻像是沒有離開一樣，在每個節日，她總能給
我捎來各種各樣的花：二月玉蘭三月海棠；五月梔子七月木槿；十月菊花十二月臘梅……
但並不一定是那新鮮的花，有時，是一張花的明信片；有時，是一張花的賀卡；更有時
，會是簡簡單單的一幅花的畫，每一次，我都感動著，幸福著……可是，什麼時候，天空
開始變的荒涼？雨變得憂傷？那些心頭的話語開始哽咽，就連那些妖嬈的花朵也開始隱藏
它們那一季的燦爛？
逝者如斯。
我從來就沒去想過，裴裴會在這樣一個不經意間，就這樣離開了這個阡陌紅塵，在還沒有
來得及和任何人說一聲再見時！那一個情節老套得不能再老套：眼見飛速而來的車子，裴
裴推開了兀自發呆的一個孩子，孩子得救了，而她自己，卻再也沒有站起來！
得知這個訊息，是在裴裴入土為安的第二天，和妹妹閒聊著的時候她突然說了一句：“姐
，你知道嗎，那個常常給你捎花的女孩子走了，是車禍！”時間彷彿就在那一刻凝滯！站
在人群中的我驀地感覺到有一堵透明而堅硬的屏障猛然從地下升起，瞬間便將我與那車水
馬龍隔離開來，彷彿所有的喧囂都在這瞬間離我遠去，整個世界獨獨剩下我一人！整個世
界獨獨剩下我一人！在顫抖！在嗚咽！
不知道是怎樣回的家！我只記得自己是發瘋似的衝進門，衝上二樓，衝進房間，顫抖著打
開抽屜，拿出裴裴這些年給我寄的各種各樣的“花”，捧著，翻著，一任淚水如雨磅礴
……生命怎麼能夠如此脆弱，只這樣的一個瞬間，就讓這個天使般的女孩失去了飛翔的翅
膀，那麼多的夢想沒有實現，那麼多的愛沒有付出，那麼長的路沒走！生命怎麼能夠如此
柔弱，怎麼可以在她還未來得及抓住生命裡最溫暖的手時，就已經沒有了機會；生命怎麼
能夠如此柔弱，怎麼可以在她還未來得及感受世界的精彩時，就已經生死兩茫茫；還有
還有，她甚至還來不及去愛，還來不及做母親，來不及再在下一個節日，再送我一朵美麗
的花——怎麼可以就這樣讓人防不勝防，就開始體會一種叫生離死別的傷？怎麼可以？不
知什麼時候開始下雨了，連蒼天也開始落淚了啊，連這個季節也變得憂傷了啊！
這是五月，是梔子花開的季節，如此愛花的這個女孩，是不是，註定要追隨那淡淡的花香
離開？當繁華終於落盡，一切如夢無痕！而這一種屬於五月的殤卻悄然而至，於是我獨自
在簷下，靜靜看雨……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
。細看來，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五月，又是一個下雨天，每每這樣想起，一場
心悸的疼痛就會開始痛徹心扉，要有多少堅強才能忍住不哭？要有多少藉口，才能換回
淺淺一笑？
我看著手機的螢幕，那要去看裴裴的簡訊還在靜靜躺著。是，明天，去看她！雨，還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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